番外篇：他差點說出口的話
對應主線《Chapter 28：紙箱與沉默》
場景時間：Elias 離開 Alex 家之後。
他沒有馬上開走，只是坐在車裡，雙手握著方向盤。
這個位置剛好可以看見她房間的窗戶。
他其實可以回去的。
可以下車、敲門、說些話，任何話都好。
我沒想讓事情變成這樣的。
妳不需要假裝沒事。
只要妳想，隨時都可以回來。
但這些話，他一個字都沒說出口。
因為哪一句都不夠好，哪一句聽起來都不對。
他不知道她現在需要的是什麼。
他只知道，她不需要他的沉默。
而那正是他給了她的，只有沉默。
因為他真正想說的是…我不想你搬走。
但是他沒資格。
他感覺手機震動了一下，是 Luca 傳的簡訊：
還活著嗎老大？
他沒有回。
只是抬頭，再看了她的窗戶最後一眼。她不在那裡。
他換檔，然後慢慢開走，回去那個再也沒有她的家。
Chapter 29：另一扇門
這就是起點。我獨立生活的第一步。——Liana
Liana
Alex 的公寓比 Elias 的家小。
但光線比較明亮，也比較亂一些，空氣裡混著咖啡和香草乳液的味道。
她說：「走廊走到底就是浴室，妳的房間在左邊。我把衣櫃清出來了，但留了幾個衣架，希望妳不介意。」
我點點頭。
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她。
我們見過幾次，在特警隊上的烤肉聚餐、電影夜，還有一次是 Elias執行任務扭傷手腕後她跑來家裡罵他。
她很高，講話很大聲，是那種從來不會猶豫發言的女人。
但現在，她沒說太多。
她沒有試著抱我，沒有對我太少的行李發表意見。
只是遞給我一杯水，說：「妳今天不用馬上整理東西，也不用馬上說話，我會在客廳。」
然後她就離開了，讓我一個人待著。
我的房間很小。
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一扇窗，百葉窗感覺有點年紀了我一碰就發出喀喀聲。
我坐在床邊，我帶來的東西不多，是說我本來也沒多少東西：衣服、筆電、書、還有那條項鍊。
我沒有帶椅子上的毛毯、冰箱上的照片，
也沒有帶那個 Elias 去年冬天買給我的馬克杯，上面寫著「讓我來過度思考一下」。
這裡還沒有家的感覺，但這是個開始。
我躺下，看著天花板。
從 Alex 房間傳來音樂聲，不大。
沒有熟悉的腳步聲走過門前，也沒有 Elias 半夜睡不著時在廚房洗杯子的聲音。
取而代之的，是新的聲音。
遠處從客廳傳來的笑聲、Alex 在跟誰講電話、電視裡播著某個節目，是「生活」的聲音。
我沒有哭，但喉嚨有點緊。
不是因為想他，不只是因為那個。
而是因為一個人住，真的住下來了，代表我沒有藉口了。
如果我失敗了，如果我在課堂上僵住、在公車上恐慌發作、教課時忘詞，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了，我必須承擔。
這應該讓人很害怕，這也的確讓我很害怕。
但在那份恐懼底下，有某種東西在慢慢浮現，溫暖的、小小的、很脆弱的希望。
一種像耳語一樣的感覺在說：也許這次，我可以學會自己站穩。
不用逃回去、不用等人來救。
我拿起手機，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訊息。
這是好事，對吧？
這才是重點。
但我還是打了一段訊息。
刪掉了。
又打了一次。
又刪掉了。
我盯著空白的訊息框，什麼都沒發生。
我關掉床頭燈，把被子拉到胸口，但我沒有睡著。
房間太安靜了，不是我習慣的靜，而是陌生的靜。
冷氣偶爾發出喀的一聲、牆裡的水管水流動的聲音、冰箱的運轉聲。
每一個聲音都讓我一震，我知道它們沒什麼，但我的身體還不知道。
它在等。
等腳步聲、等門砰的一聲關上、等一個急促的怒吼。
我坐起來，開燈。
再看了一遍房間：櫃子、桌子、空白的牆。
這裡沒事，這裡安全。
我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說：安全，安全，安全。
我下床，檢查門鎖兩次，然後再鑽回被窩。
不是因為我覺得 Alex 會傷害我，完全不是。
只是因為換了一個地方住，身體還沒習慣。
我的大腦還沒學會，不是所有的變化都會帶來危險。
但沒關係，我會慢慢教它。
這是我第一次，在別的地方過夜，一個屬於我自己的地方。
Chapter 30：暴風前夕
我一直想看她笑，只是沒想過她的笑容能讓我心碎。——Elias
那天下午，Elias 又把車停在 Glendale 校園附近。
不是因為有事，不是例行公事，純粹就是習慣。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來，他不是來接她回家的，那已經不是他該做的事了。
她現在自己搭公車上下學，她很獨立，他為她感到驕傲。
但他還是轉了方向盤，在他意識到之前，就已經把車停在這裡了。
我就看看她好不好，遠遠地看一眼就好。
他告訴自己：也許她忘了什麼，他可以順便把她上週忘在家的充電線拿來。
其實這都是藉口，他只是……想看她一眼而已。
就算她沒看到他，就算他已經沒有立場擔心她。
他沒預料到會看到她跟「那個男生」一起走出校門。
就是上次送她回家的那個，高高瘦瘦、陽光笑容、小麥色肌膚，穿帽 T 配牛仔褲，看起來是所有大學女生都會喜歡的類型。
他手上抱著她的書，全部三本厚厚的原文書。
Liana 沒有笑出聲，但她臉上帶著微笑。
那是一種柔軟的、真實的笑容，她以前只有對他這樣笑過！
Elias 的手緊緊握住方向盤。
他移開視線，又再看回去，想確認是不是自己看錯。
他沒看錯，他視力好得很兩眼都是2.0。
他們並肩走著，沒牽手、沒有任何肢體接觸，但這個距離對他來說已經太近。
那男生說話，她在聽，專心、毫無防備，很自然的樣子。
當他靠近時，她也沒有害怕地閃躲。
Elias 感覺胸口有什麼又酸又悶的東西在冒泡，他在生氣，可是他又憑什麼生氣？
她信任那個男生，信任他不會傷害她。
她以前只信任他一個人。
他一直看著，直到兩人轉進街角，然後才掉頭回家。
晚上 6:30，他傳了訊息：
「我煮太多了。妳要來吃晚餐嗎？」
6:47，她回：
「我可以過去一下。」
她在 7:12 到他家。
毛毛細雨打濕了她的頭髮，帽 T 太薄，背包還掛在肩上。
但那條項鍊還在脖子上，那是他 16 歲生日送她的那條，吊墜是一個銀色的小圓片，看起來很普通，但背面其實有一個隱藏按鈕，裡面內建定位晶片與求救訊號發送功能。
他當初交給她時就說過：「如果有事，就按住這裡三秒。我會來找妳。」
她從來沒按過，但每天都戴著。
她信任他，或許太過信任了。
現在，她就坐在他家的餐桌前，好像他們之間一切沒變，就跟她搬走之前一樣。
他盛好義大利麵，她說了謝謝，低頭吃飯。
他看著她，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然後他問「那個男生，陪妳走出來的那個，他叫什麼？」
即使他極力想讓自己聽起來語氣自然，但他聽起來超不自然的。
她眨了下眼，看起來有點困惑的回答：「Julian。」
「他看起來……滿熱心的。」
「他人不錯，幫我拿了書。」
「就這樣？」
她抬頭：「什麼意思？」
「沒什麼，」他說，咬緊下巴，「只是他看起來很享受幫妳。」
她眨了眨眼：「你幹嘛這樣講？」
他聲音更低了，「他喜歡妳，Liana。」
她愣了一下：「才沒有。」
「有，他喜歡妳。」
她低頭看著盤子，「我又沒叫他喜歡。」
「那不重要。」
她再度抬眼，眼裡多了一點困惑：「你為什麼要生氣？」
他沒有回答，只是死盯著她，好像她漏看了什麼重點。
「我又沒有做錯什麼，」她說，聲音小了一點，「他只是人好而已。」
Elias 把叉子放下，很慢，很輕。
「妳根本不認識他。」
「但我知道他人很好，」她的聲音有點顫，「至少……他從來沒讓我覺得害怕。」
Elias 的理智線「啪」地一聲斷掉了。
「他可能在裝。」
「為什麼要裝？」
「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會讓妳看清楚他們的真面目。」
「我又不是笨蛋，Elias。」
「我沒說妳笨。」
「你表現的就好像、好像我是你的一樣。」
一陣沉默。
然後她低聲問：「你現在生氣，是因為這個嗎？」
他還是沒回答。
她椅子往後一推，站了起來。
「我要走了。」
「外面在下雨。」
「沒關係。」
「妳沒帶傘。」
「我說了沒關係。」
她背起背包，他跟到門邊。
然後他說了那句話：「他配不上妳。」
她停下腳步，轉頭看他。
她的眼睛是乾的，但看起來好像剛哭過那樣紅。
「這跟你沒關係。」
她走了。
沒有摔門，沒有跺腳。
但他聽見了，外頭的風雨大了起來，他心裡的暴風雨也一樣。
他站在廚房裡。
她吃過一半的盤子還在桌上，還溫熱。
屋子又變安靜了。
他看向手機。
她的訊號還在移動，還在閃爍，還在走遠。
他不知道，這一次——
她還會不會回來。
Chapter 31：你在哪裡
我呼喊著你的名字，你卻沒有出現。——Liana
一切是從一聲尖叫開始的，不是很大聲的吼叫，也不是驚慌失措那種，但叫聲裡的恐懼尖銳得足以穿透牆壁。
Alex 正在刷牙，聽見尖叫後不停的夢囈，含糊又壓抑。
接著，是哭聲。
她沒有猶豫地衝進 Liana 房間。
當她看到她的那一刻，整個心往下沉。
女孩蜷縮在床上，四肢糾纏在濕透的棉被中，額頭貼著溼漉漉的頭髮。
她全身顫抖，皮膚紅得不自然，嘴唇卻乾裂無血色。
但最讓 Alex 心驚的是她的表情，赤裸裸的恐懼。
真正的、毫無掩飾的、讓人心碎的恐懼。
而她正在喃喃自語，一遍又一遍。
「Elias……你在哪裡……」
Alex 很少愣住。但這次，她真的愣住了。
但也只是一瞬間，然後她立刻掏出手機打給Elias。
Elias 幾秒鐘就接起來了，只聽到電話那頭Alex低聲急迫地說：「Liana需要你。」
Elias 沒有問怎麼了，也沒多說一個字，只是短短一句：「我馬上到。」
他掛掉電話前就拿好鑰匙。
沒穿外套，穿上靴子就奪門而出。
整段路都魂不守舍的，他幾乎沒在看紅綠燈。
只是一直低聲喃喃：「她在找我，她需要我……但我不在那裡。」
Alex 沒鎖門，他一推門就開了。
「在她房間，」她說，語氣冷靜但壓抑著焦慮，「我給她退燒藥了，但燒得很嚴重，我也叫了救護車。」
Elias 什麼也沒說，只是快步往她走去。
她的房門半開著。
他看見她緊抓著棉被，額頭上放著溼毛巾，臉色紅的不正常，又蒼白的彷彿可以看到生命流失。
她還在發抖、還在顫抖。
嘴唇乾裂，還在輕聲念著：「Elias……你在哪裡……」
這聲音像刀子，一刀一刀割在他心上。
「救護車呢？」他邊問邊衝到她床邊。
「還有兩分鐘，」Alex 在後面說。
他坐在床邊，手懸在半空，不敢太用力碰她。
「我在這裡，」他低聲說，「我來了。」
但她沒睜眼，沒聽見。
她的意識在別的地方，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到不了她身邊，至少現在沒辦法。
遠方傳來鳴笛聲。
救護人員衝進房間時，他站起身退到一旁：「她發高燒。」
他們迅速接手，量體溫、測脈搏，把她抬上擔架。
他二話不說跟上，沒有回頭看 Alex 一眼，也沒說謝謝。
那些他之後會補上的。
現在，他只有一件事要做：
陪在她身邊。
在醫院裡，他沒能進治療室。
「她交給我們，請您在外面等，」護士說。
他先來回踱步，後來坐下，又站起來。
Alex 二十分鐘後到了，手裡拿著兩杯咖啡，沒多說什麼，只是坐在他旁邊。
凌晨 4:37，醫生終於走出來。他看起來年輕但是冷靜，眼裡帶著疲憊。
「她高燒超過40度，是流感引發的，可能加上過度疲勞跟淋雨、受寒等不利因素。情況一度不太穩，但現在退燒了。」
「我可以去看她嗎？」
醫生點頭：「她還沒醒，但可以進去探視。」
房間裡很安靜，只有儀器在運作的聲音。
Elias 站在門邊很久，才走進去。
點滴緩慢地滴著，一路到她太過纖細的手腕、進入清晰可見的血管。
她看起來好小，比在家時還小，感覺快要淹沒在床單裡。
他坐在床邊，握著自己的雙手，手肘抵在膝蓋上，盯著她胸口緩慢起伏。
她沒動、沒哭、也沒再用那讓人心碎的聲音喊他的名字。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反而更讓他心痛。
他坐在那裡，一直坐到天光微亮，透過百葉窗灑進來。
直到她終於動了動，睫毛濕濕的、眼皮微微顫抖。
她睜開眼睛，看見他。
「你來了……」她輕聲說。
他湊過去：「我當然會來。」
她眼眶泛紅，但沒流淚。
「我又迷路了，我找不到你…」她說。
他整顆心又碎了一次。
「我就在這裡。」
她不假思索地朝他伸出手。
這次他沒猶豫地握住了，緊緊地。
這一刻，他想不起來他一直以來這麼努力避嫌、這麼用力守住那條界線的理由。
他看著他的女孩，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她需要我。我哪裡都不去。
Chapter 32：風暴過後
也許，我不該這麼拒她於千里之外，看看現在搞成什麼樣子。——Elias
她真正清醒過來時，已經中午了。
病房裡很安靜，只聽得見點滴緩慢滴落的聲音，還有儀器穩定的嗶嗶聲。
Liana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次，盯著天花板幾秒鐘，想起自己在醫院。
然後她記得Elias有來，但她不是很確定是不是自己燒迷糊了的幻覺，她環顧四周，看到他坐在椅子上假寐。
她的聲音很輕，沙啞又脆弱。
「你還在這裡……」
他抬起頭。
四目相交的那一刻，他眼裡的心疼幾乎藏不住。
她看起來好小，臉色蒼白，感覺都要跟被子融為一體了。
眼下明顯的黑青讓她看起來更慘。
「我當然在，」他低聲說，然後努力扯出一個笑容，「妳差點把Alex嚇死。」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別說了，」他溫柔地打斷她，「生病不是妳的錯，不需要道歉。」
她又眨了眨眼，嘴唇張了張，好像還想說什麼，卻什麼都沒說。
他倒了杯水，走到她床邊「我讓妳坐起來一點，好嗎？」
她沒有反對。
他在她背後墊好枕頭，手指碰到她的肩膀時動作小心得不自然。
她微微皺眉，接著安靜地靠了上去。
他將杯子送到她唇邊。
她慢慢地喝了幾口。
過了一會，她輕聲說：「你看起來很累。」
「發燒燒到41度的是妳欸，」他想試著開點玩笑，但他的聲音很明顯不配合。
她看著他「我做了一個夢，」她說。
他整個人停住「妳在夢裡叫我，」他輕聲說，「一直在叫我名字。」
「我記得。」她的聲音更小了，「我找不到你。」
他胸口一緊。
「我到處找你……一直下雨……我以為是不是我又做錯了什麼。」
她低下頭，「是不是我又把一切都搞砸了。」
Elias沒說話。
他不覺得自己現在能說出什麼好話，也很怕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她的手在棉被上動了動，幾乎是無意識地，往他的方向伸過去。
她指尖輕輕碰到他手背，不是整隻手握住，只是輕輕的碰一下。
但那就夠了，足夠讓他全身僵硬。
她的手不再發燙，只是溫暖的、穩定的、活著的。
他沒有回握，但也沒有退開。
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她的手指好小、好信任、好容易被傷害。
他告訴自己應該後退一點，應該給彼此一些空間，記得自己在她生命中是什麼角色。
但他做不到，今天不行。
她靠著枕頭，睫毛顫了顫，藥效讓她昏昏欲睡。
但她的手指，還留在他手背上。
「你不用一直待在這裡，」她喃喃說。
「我知道。」
她的手沒移開，他也沒有。
Elias 一直坐在床邊，直到她又沉沉睡去。
他另一隻手緊握成拳，放在腿上。
這樣不對，但他也說不出錯在哪裡。
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這是一種全新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卻真實又危險。
她信任他。
而最近他開始感受到，那些他深埋心底、從來不敢承認的東西。
他看著她，她安心的睡顏、胸口在棉被下微微起伏的呼吸。
他抬起手，輕輕撥了撥她額前的細髮。
然後輕聲說：「我不會走。」
即使他知道總有一天，他可能還是得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