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5:靠得太近
我從來不想成為他的負擔,但我就是……Liana
洗好的衣服裝在籃子裡,放在她腳邊,像太陽一樣溫暖又像棉花一樣蓬鬆。
Liana 坐在沙發上,一件件摺著衣服,像是在完成一種儀式。
有些是她的,大多是他的。
Elias 一向負責洗衣服。
她不介意摺,他們沒有特別分工過,就這麼自然地變成習慣。
她拿起他的一件黑色T-shirt。
這件穿久了有點舊,領口也微微鬆了。
她拿在手上看了一下,然後靠近臉,輕輕吸了一口氣。
不是洗衣精的味道,不完全是,那是 Elias 的味道,安全的、像家的味道。
「有洗乾淨嗎?」他從後方開口。
她手一抖,差點沒跳起來。
他站在走廊那端,毛巾搭在肩膀,頭髮還濕著,看起來剛洗完澡。
T-shirt 緊貼著胸膛,打著赤腳。
她眨了幾下眼,「嗯……很乾淨。」
他挑了下眉,沒動。
然後他的視線落在她手裡的那件衣服上。
她慌的語無倫次:「這、這件很軟……我可以穿嗎?」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
嘴角微微抽動,不是笑,更像是壓抑著一種「妳到底在說什麼」的表情。
「妳喜歡就拿去。」他說,然後走向廚房。
她望著他的背影,心跳漏了一拍。
她不知道為什麼開口問會讓她這麼不自在,
也不懂為什麼他的回答會讓人覺得那麼……小心翼翼。
兩天後的深夜,他剛值班回來,身上有瘀青,看起來累卻冷靜。
她等他脫下背心,把外套掛到門邊的鉤子上。
「你受傷了,」她看著他輕聲說。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沒事,翻牆的時候擦到而已。」
「你脖子那邊有血。」她走近,「有點紅。」
他伸手摸了摸,指尖沾到紅色,聳聳肩,「我自己都沒發現。」
「我看看。」
「真的沒事,Liana——」
但她已經靠過來了。
太近了。
她伸手,指尖擦過他的皮膚,真實、柔軟。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不是很用力,但是不容忽視的力道。
時間像是被暫停了。
她的手好小、很軟、微涼,幾乎沒什麼存在感。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困惑地看著他。
他心跳驟亂。
她沒做錯什麼。
但一切感覺都不對。
「別碰,」他說,聲音低沉、穩定、克制。
她小小的倒抽一口氣,然後立刻退後,「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語氣仍然過度平靜,「我只是覺得,妳不該那樣碰別人。」
她垂下頭,羞愧、難堪全寫在臉上「我不是想讓你不舒服……」
「妳沒有,」他立刻說,然後補了一句:「不是那種不舒服。」
我到底在說什麼?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而這讓事情更糟了。
因為他看到她眼神裡除了內疚,還有受傷,好像她根本不懂為什麼他要拒絕她還一副這是什麼嚴重的事的樣子。
說實話,他自己也不懂。
但他知道,這樣的觸碰、這樣的靠近已經不再適合了。
她長大了,正在改變。
而他還站在原地。
「妳堅強了很多,」他沉默了很久才說,「克服了那些事走了好遠。」
她輕輕點頭。
「所以也許……是時候考慮妳想要什麼了。」
「我什麼都不想要,」她說。
我只想要你。
這個念頭無預警地從她心裡冒出來,嚇了她一跳。
「我知道,」他說,「但妳還是可以去試試看其他的事。」
她眨了眨眼,「什麼樣的事?」
「學校、工作,家裡以外的生活。」
「你是說……上大學嗎?」
「也許吧。」
她沒回答,只是盯著他看。
他動了動,「妳很聰明,Liana,這幾年妳都靠自己學習,早就準備好了。」
沈默蔓延。
然後她開口:「你覺得我應該離開。」
「不是,」他立刻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但她已經別開臉。
「沒關係,」她說,「我懂。」
「妳不懂,」他語氣比預期的還要銳利,
「我不是想把妳趕走。我只是覺得……妳應該有機會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還有釐清你是誰、未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不只是依附著我而已。
她瞳孔一震。
她是誰?她想要什麼?
她不知道。
她從來沒想過。
因為這個家就是她的整個世界。
他就是她的全世界。
但她還是點點頭說「好。」然後默默走進房間。
她輕輕關上門,坐在床邊,盯著自己的手看。
胸口緊緊的、悶悶的,但她沒有哭,還沒有。
她想到剛剛他看她的那個眼神,想到他說的那句「別碰」。
她不該那樣做的,她太蠢了。
他覺得這樣太多、太近了。
她對著黑暗輕聲說:「他想我走。」
不是因為他真的說出口了,是因為他沒有叫她留下來。
而那個沉默,比任何言語都還要刺痛。
她自己都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Chapter 16:意願
我其實一點也不想看見這四面牆以外的世界……但我別無選擇 -Liana
Elias 從來沒申請過大學。
他十二歲就被送去念軍校,每天都是操演和完成各種指令,還沒學會倒車入庫就先學會怎麼開槍。
畢業後直接被部署到前線。
所以當他對 Liana 說「可以考慮大學看看」的時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但他認識一個知道的人。
隔天午餐時間,他問 Luca:「欸,你以前有上大學對吧?」
Luca 眨了眨眼,「呃……有啊?」
「要怎樣才可以申請進去?」
Luca 揚起眉,「等等——你要重回校園?」
Elias 嘆了口氣。「不是我,是 Liana。」
「喔。哦——」Luca 頓時來了興趣,湊過來,「了解了解。」
接著他像機關槍一樣列出一大堆東西——申請表、論文、自傳、課外活動、推薦信、成績單,還有 SAT。
Elias 聽著,臉越來越沉。
「她一樣都沒做過,」等 Luca 終於停下來,他低聲說。
Luca 安靜了一秒,「那就別瞄準四年制大學啊,從小一點的地方開始。社區大學怎麼樣?」
那個字「小」,停在了他心裡。
那天下班後,Elias 手上多了一本小冊子:Glendale 社區大學。
校園乾淨,課程彈性,搭公車就能到。
不華麗,不令人畏懼,但它是可行的。
至少現在,是一個起點。
Liana 沒跟 Elias 說她在查資料。
等他出門上班後,她才打開他那台舊筆電,輸入:如何申請大學
她盯著搜尋結果傻住了。
一大堆分頁,一長串步驟。
有的網站說要寫入學申請論文,有的說要有領導經歷、課外活動、社區參與、推薦信、SAT分數……
她喉嚨緊了起來,那些東西她一樣都沒有。
她甚至連高中文憑都沒有。
沒有學業成績,沒有學籍紀錄,沒有社團、沒有運動、沒有志工時數、沒有任何獎狀。
她什麼都沒做過,除非「活下來」也算。
過去五年,她忙著努力生存,學會的是怎麼活著。
怎麼在呼吸時不讓自己碎掉、怎麼走出家門、怎麼笑、怎麼開口說話、怎麼在別人靠近的時候不要逃跑、怎麼在別人不小心碰到她的時候不要尖叫。
這些都無法寫在履歷上。
她盯著畫面上的截止日。
她已經錯過太多截止日了。
生日派對、初吻、高中舞會、期末考、暑期工讀……
那些人生階段的分隔線,她一條都沒經過。
現在,面對一個充滿笑容照片和炫麗字樣的大學網站,她只覺得自己像是一個鬼魂,硬闖進別人的未來。
她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落後太多了?
那天晚上 Elias 提早回家。
Liana 已經在廚房。
她沒有煮飯,也沒有打掃,
只是站在流理台前,發著呆。
他把那本學校的宣傳冊子放在兩人之間的餐桌上。
她低頭看了一眼,然後看向他。
「你是認真的?」她問。
他點頭。「想說我們可以從小的開始。」
她拿起冊子,Glendale 社區大學。
看起來很簡單、很安全、離家不遠。
不像她剛剛看的那些網站,像堡壘一樣難以接近。
「他們不需要考試成績,」他說,「他們只要你願意試。有人讀完兩年轉學走,有人沒轉,但不管怎樣,這是一個開始。」
她翻著那本冊子。
課程名稱、上課時間、學費細項……
有些字她看得眼花。
她已經很多年沒上學了。
一想到教室、走廊、團體報告,胃就揪在一起。
但她真的累了。
每天躲在這四面牆裡、活得好像自己不是個「真的人」、不知道自己應該何去何從,她真的很累。
然後她小聲說:「他們要入學申請論文。」
「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
「我沒東西可以寫。」
「你有,」他說,「你只是還不知道。」
她安靜了下來,然後低聲說「我很害怕。」
「我知道。」
他沒有說「你會沒事的」,也沒有說「別擔心」。
因為他知道這種話對她沒用。
他只是說:「我會幫你。」
她盯著手中的那本小冊子。「我覺得我想試試看。」
他沒笑,也沒給什麼激情澎湃的鼓勵。
他只是點了點頭說「好。」
然後——
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Chapter 17: 他不能簽
我不是她的父親。我也沒辦法是。——Elias
一切始於一張表格,蠢到不行的線上表單。
GCC(Glendale 社區大學)的招生摺頁上有個網站連結。
他點進去,看到「招生資訊」、「申請流程」、「準備步驟」。
他以為這會很簡單:註冊、選科系、買課本。
但螢幕上的空格像是在嘲笑他:「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社會安全號碼、合法居留身份、監護人資料——
他愣住了。
這些問題他全都答不出來,因為她通通沒有。
Liana 沒有高中文憑,沒有護照。
甚至連「正式的姓氏」都是五年前他在急診登記表上臨時寫的「Chen」,只因為她長得像華裔。
他盯著那張申請表,手懸在滑鼠上空。
而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他不記得他上一次感覺這麼手足無措是什麼時候。
當天下午,他回到警局時,看到Hank 抱著一箱打包好的個人物品。
退休的他看起來有點奇怪,一樣的外套,一樣愛大吼,只是胸口上沒了警徽。
現在的他,只是個普通人了。
「Wolfe,」Hank 沒看他一眼就開口,「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回來找我。」
「我需要個人情。」
這句話讓 Hank 抬起頭。
他瞄了 Elias 一眼,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
「你從來不求人。」
「這次不是為了我。」
Hank 靠著桌邊,像在盤問嫌犯一樣打量他「說吧。」
「是 Liana。她最近想去唸書,大學。但她什麼都沒有……沒有身份證明、沒有學籍紀錄、沒有任何文件。」
Hank 眼都不眨的說「因為你當初把她從社會扶助系統裡拉出來了。」
「因為那個系統會毀了她。」
「我沒說你錯。」
Elias 頓了一下,還有更多話,他還沒說出口。
Hank等著。
「我原本想說……乾脆收養她,辦個什麼手續什麼的,把一切弄乾淨。」
他呼出一口氣,視線飄開。「結果發現我不能。」
Hank 揚眉,「不能?還是不想?」
Elias 沒回答。
他咬緊下顎,手指在身側握緊又放開。
「她不是小孩了,」他低聲說,「她二十歲了。」
Hank 慢慢點頭,「你不想讓『父親』那個字出現在你名字旁邊。」
Elias 的沉默,就是答案。
Hank 看了他一會兒,最後把鑰匙丟上桌,說:「好吧,那你想要我簽嗎?」
Elias 驚訝地抬起頭「你是認真的?」
Hank 聳肩,「我老了,很無聊,有房子、有退休金,帳面上看起來挺體面,系統應該會滿意。」
「這不該是你的責任。」
「我知道。」他往前靠了一點。
「但我記得,是你把她從那個倉庫抱出來。也是你坐在加護病房外面,連續三晚沒睡,只為了等她醒來。」
Elias抱著雙臂僵硬地站著。
「你不是她爸,Wolfe。我們都知道。但你他媽的已經成了她的什麼。」
Elias 沒開口,怕自己一開口就會破防。
Hank 的語氣稍微柔和了些 「讓我來處理那些文件吧。監護人就寫我。她不需要跟我住,天哪,我連一盆萬年青都養不活。」
Elias 吐出一口氣,胸口的感激與罪惡感打架打到快爆炸「謝謝。」
Hank 瞥他一眼,「你最好別搞砸。」
Elias 點頭,但他心裡並沒有比較好受。
因為有一個問題,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他為什麼不能自己簽?
為什麼光是寫上「父親」這個詞,他整個身體就抗拒到動不了筆?
那天晚上,Liana 坐在廚房餐桌前,盯著筆電看。
Elias 站在走廊,看著她。
她很安靜、很專注,一直在讀什麼。
然後他看見她的肩膀微微垮下,眼神黯淡。
她關掉了網頁分頁,什麼話也沒說。
但他從她臉上的神情,就能知道她剛才看了什麼。
他走過去。
「今天過得不順?」
她先搖頭,又點頭。
「比我想像中難很多,」她喃喃說,「他們什麼都要。」
他沒有逼問。
「他們要身份證明、學歷紀錄……一堆我沒有的東西。」
她輕笑了一下,那笑聲裡卻空洞的什麼都沒有。
「我一樣都沒有。」
他拉出對面的椅子坐下,「但你有的,其實比你以為的多。」
「我只有創傷,」她語氣平平,「僅此而已。」
「你還有堅韌、紀律、這些年自學累積的東西,換作是跟你同年的學生撐不到一週就會崩潰。」
她沒說話,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然後低聲問了一句——「如果我已經壞掉了呢?」
那句話像一記沒預警的重拳,打得他措手不及。
「不,」他立刻說,「Liana,不是這樣的。」
她咬著嘴唇,「我只是覺得……好像別人早就跑向終點了,而我還卡在起點線。」
他向前傾身「你沒有錯過什麼。你只是走了另一條路。」
她看著他,那一瞬間他以為她要哭了。
她的眼睛紅了,像惹人憐愛的小兔子一樣,但她沒有掉淚。
她只說了一句:「那現在呢?」
他從背包裡拿出一份資料夾,推過去。
「Glendale 社區大學。就在附近,不需要 SAT,開放式入學。我們只需要一個法定監護人簽幾張表就好。」
她慢慢打開,然後看向他。
「你……?」
「我找了一個我信得過的人。」
因為我自己,寫不下「父親」那兩個字。
因為我連我們之間是什麼,都還搞不清楚。
她沒有問是誰,也不用問,她知道不是他,這樣就夠了。
而她心裡的某一部分,其實鬆了口氣。
因為她也不想讓他成為某種「正式的什麼」。
不是父親,不是監護人,不是任何會把她拉回過去的身分。
但她的手指還是微微顫抖地摸上那些文件。
因為這一刻,已經不是「也許」了。
這是真的。新的開始了。
而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謝他——還是該逃跑。

小番外— Hank眼裡的他們
她比他記得的樣子還小一點。
不是說身形嬌小。
而是那種人如果太早經歷太多世界的險惡,就會像蝸牛想縮進殼裡保護自己的那種小。
她站在 Wolfe 身後,好像那才是她能好好呼吸的位置。
沒怎麼說話,也沒抬頭看人。
只是當 Wolfe 把資料夾遞給她時,她點了點頭。
Hank 看著 Wolfe 的手,停了一下才收回。
也看見那女孩的手指在翻開頁面的時候微微顫抖。
她沒有道謝,也沒笑。
但她的肩膀放鬆了一點點,就像她身上的負擔,輕了一點點。
也許,對他們來說,那就已經夠了。
Hank 不算是個感性的人。
但他記得那天晚上。
記得那通電話,記得那間倉庫。
記得 Wolfe 抱著那個女孩走出來時,那臉上的神情就像大地在他眼前裂開了。
他那時也一句話都沒說。
他就那樣坐在加護病房外三天三夜,幾乎沒動過。
他從來沒替他們的關係下定義、沒告訴別人她是什麼身份、也沒有給她一個稱謂。
但那不代表這一切不是真的。有些東西活在你看一個人的方式裡。
活在你站在她和世界之間的方寸之地,哪怕沒有理由。

Chapter 18:入學申請
我想變得更好。這樣也許……我可以配得上你。——Liana
文件是空白的。
螢幕上只有一條閃爍的游標和過多的沉默。
我已經第三次打開這個檔案了。
打了三句話,又全刪了。
現在只剩下一片空白,我除了死盯著螢幕完全不知道能寫什麼。
畫面上的指示寫著:「告訴我們你是誰。」
我是誰?
我甚至不知道該從哪開始。
Elias 列印了一張清單出來,標題寫著「GCC 入學申請:你需要準備的東西」
它就放在餐桌上,他用紅筆畫了底線、圈了幾個重點,還在旁邊空白處寫:
「問問看 ESL 是否可免?」
「居留證明記得補嗎?」
他真的很努力,就像他一直以來為了她的事盡心盡力那樣。
而我呢?
在這裡連一句話都寫不出來。
我又轉回筆電。
打下:我曾經是另一個人。
刪掉。
我沒有任何獎項、沒有獎牌,沒有擔任幹部或領袖的經歷。
再刪。
我的手懸在鍵盤上,沒有按下去。
我閉上眼睛,開始想我擁有的是什麼。
一個幾乎沒在用的後背包。
一排 Elias 幫我買的書,即使我沒開口要求他還是買了。
我其實蠻喜歡書的,也不知道他怎麼看出來的。
還有一副至今還會因為突如其來聲音被嚇得跳起來的身體。
很好,超級勵志。
網路上那些教學文章都說:「要誠實。要具體。要展現成長。」
但——
當你的人生大部分時間都只是撐著活下來,你要怎麼展現「成長」?
其他申請學生可能會寫自己做志工、得獎、開社團。
我呢?要說什麼?
嗨,我曾經連續三年開著燈睡覺。
游標又閃了閃,像在嘲笑我。
我把筆電闔上,把額頭靠在桌面上。
我沒有哭。
只是……覺得很累。
我以前覺得自己是堅強的人。
但現在想想,或許我只是固執。
這兩者之間,也許是有差別的。
後來,我泡了杯熱茶。
屋子很安靜,Elias 還沒回家。
我有點喜歡這樣的寧靜,不是那種讓人窒息的安靜,而是「單純靜止著」的感覺。
我看向他留在門邊的資料夾。
封面印著深藍色的 Glendale College 校徽。
裡頭有他做的筆記、列印出來的申請表、一份簡章、一張圈起所有截止日的月曆。
那全部,都是他幫我準備的。
而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寫好這該死的申請入學短文。
我又打開筆電。
打下:我曾經以為,只要活著就夠了。
我停下來盯著那個句子。
這次沒有刪掉。
只是……盯著它。
這句話是真的,對吧?
很長一段時間,我的唯一目標就是「撐過去」。
熬完今天、睡著、活到明天。
但現在——
也許我想要的不只這樣了。
我還不知道那是什麼。
但也許,這一句話就是開始。
我以前在台灣念書。
學校很擁擠、很吵、大家都很趕時間。
一個班三十幾個學生。
我沒什麼朋友,不是因為別人欺負我,我們只是聊不起來。
我很誠實,有時候誠實過了頭。
而那在華人文化裡,並不是個加分項目。
大家好像都不太喜歡我。
我不是被排擠,但也從來沒被喜歡過。
學校對我來說,只是個「該去的地方」,不是一個「歡迎你」的地方。
我不討厭學校,也不喜歡,它更像是個義務。
我想知道,美國的大學會是什麼樣子?
宣傳冊裡的照片很好看,草地、咖啡杯、抱著筆電笑得燦爛的學生們。
他們看起來……屬於那裡。
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這種感覺。
但也許我可以試試看。
我又看著那句話。
我曾經以為,只要活著就夠了。
我的手再次懸在鍵盤上。
然後,慢慢地,我打下了下一句:現在我想學著怎麼去「生活」。
我按下儲存,關上筆電。
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好,不知道這會不會對我的入學申請有幫助。
但這是我寫的,只屬於我。
今晚,這樣就夠了。
或者……我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