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0:汗水 — Elias
就是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她已經不再是個小女孩了。— Elias
她盯著他看了快二十分鐘了。
Elias很清楚,他當然知道。
她從來不擅長掩飾,她根本不會。
不管是她跟著槓鈴移動的目光,還是她假裝在滑手機其實螢幕根本沒亮的動作。
他什麼也沒說,也沒有抬頭看她。
只是照樣維持節奏,有意識地控制著動作。
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實他的呼吸早就亂了。
胸推。
慢慢釋放。
吸氣、推。
他做完那組,坐起來。
拿旁邊的毛巾擦了擦脖子,然後才看向她。
「妳坐在那邊幹嘛?」他盡量用輕鬆平常的語氣問。
她像是被抓包偷東西一樣眨了眨眼「沒幹嘛。」
「妳已經坐在那邊二十分鐘了。」
「喔。」她頓了一下。「可能……不小心發呆了。」
他笑了一聲,「這倒是頭一遭。」
他伸手去拿水壺。
然後,她開口了。
「你可以教我嗎?」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地坐著。
然後,在沒有轉頭的情況下說:「教妳什麼?」
她抬手指了指「那個。運動。」
他慢慢挑起眉毛。「妳想舉重?」
「我想運動。」她補了一句,「你不是常說對我有好處。」
「我有說過。」他頓了頓,「但妳每次都轉移話題。」
「我現在沒有阿。」
她是認真的。
他看得出來,她雙手防衛性地緊抱著自己,像是準備好要被拒絕、像是她早就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
他放下水壺,仍盯著她看。
「怎麼突然有興趣?」
她張嘴,又閉上,沒有回答。
Elias沒追問。
「好啊,」他說。「那我們從最基本的開始。」
他鋪好瑜伽墊,引導她進入深蹲的姿勢。
雙手往前伸,背打直,雙腳與肩同寬。
她的動作像剛學走路的嬰兒。
一切都不確定,全身都在顫抖。
她的平衡感爛透了,膝蓋還沒彎到底就已經發抖。
他強忍著才沒笑出來。
「有開始就是好事。」他說。
他們繼續做其他的,弓箭步、側身拉伸、短暫的平板撐。
她連十五秒都撐不到,但她有試。
天啊,她真的很努力在嘗試。
她的手臂一直在抖,呼吸急促而紊亂,汗水沿著髮際線滑落。
她還是抬頭看著他,像是在確認自己沒有做對。
「我這樣對嗎?」她問。
聲音微喘,眼神像是在尋求答案。
不只是動作對不對,還有別的。
她在找一個答案。
一種認可、一種你看見我了的感覺、一種:我這樣,有沒有讓你覺得我很棒?
而那一瞬間,差點讓他心碎。
他點頭,語氣穩定地說「繼續,妳做得很好。」
十五分鐘後,她癱在瑜伽墊上。
臉紅到不行,大口喘氣。
「我覺得我要死了……」她喃喃說。
他蹲到她旁邊,把水遞給她。
「妳只是在流汗,完全兩回事。」
她接過去,還在喘。
他看著她喝水的樣子,像那瓶水是什麼聖物。
她的手指還在抖。
她抬頭看著他,臉頰泛紅,汗濕的上衣黏在背上。
他立刻轉開視線,快得像是怕被燙到。
「今天就到這裡,」他站起來說,「妳很棒。」
她輕輕點了點頭,沒有笑,但眼神比剛剛亮了些,也柔和許多。
那不是單純這些年建立的信任感。
那雙眼睛裡面有些什麼其他別的,他不敢去細想。
五分鐘後她走出健身房。
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
但她留下了一條濕透的毛巾,還有在瑜伽墊邊緣的掌印。
小小的、脆弱的,還在顫抖的樣子。
Elias站在那裡,看著那個印子。
他還能聞到她的味道,覺得胸口悶得難受。
他撿起那條毛巾,折好,然後彎腰,伸手摸了摸她留下的掌印。
那裡還是溫的。
他緩緩吐氣。
他一次都沒有碰她。
沒有在她同意之前,也沒有在任何沒有正當理由的情況下。
但現在她離開了,他終於讓自己承認那道她留下的空白,正在擴大。
她不只是看著他了,她是在靠近。
她自己知道嗎?
也許她只是想重新找回和人連結的方式。
而他,剛好是最近、也是唯一的一個選項。
所以她才想靠近他嗎?

Chapter 11:頭一年
那個晚上,是他拯救了我,不只人,還有心。— Liana
結束簡短的運動後,我躺在床上,心跳還沒平復。
不是因為深蹲,是別的原因。
我盯著天花板看,這個我已經看了上千次的天花板。
五年前,我連踏進這個房間都做不到,不先掃過每一個角落確保沒有陷阱,我不敢呼吸。
我當時壞掉了,從裡到外。
我沒有家,也沒有任何人會為我留燈。
我甚至沒有打算好起來,更別說和誰說話,包括那個幾乎犧牲自己的生活來照顧我的男人。
Elias 從沒強迫我。
他從沒要我多說一句我不想說的話。
他只是每天早上都留下一樣的早餐。
烤吐司、水煮蛋、一杯我從沒動過的牛奶。
他從沒問我為什麼不喝,從沒催我吃快一點,從沒在沒敲門的情況下進來過我的房間。
他不算溫柔,但他非常堅定。
而我這輩子從沒體驗過那種堅定,它比所有的溫柔都還溫暖。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告訴他我有乳糖不耐症時他的表情。
那應該是我對他說過的第一句完整句子,除了「好」跟「不要」以外。
他當時的臉太好笑了,呆滯、困惑、還有一點點受傷,就好像那杯牛奶背叛了他一樣。
Elias 不是那種會有很大情緒起伏的人,這種表情更是難得,但我真的不能讓他再繼續浪費牛奶一整個月。
隔天早上,桌上換成了豆漿。
他還說他聽說這是「華人的牛奶」,確實是啦。
我不知道他是去哪裡買的。
他為我做了太多,遠遠超過他應該做的。
因為他是個好人,好得太過分了。
而我只是他不得不照顧的責任……
對吧?
第一年裡,我有一次病得很嚴重。
那場病來得毫無預警,高燒到我根本坐不起來。
我以為只要睡一覺就會好,但身體止不住地發抖,整個房間都在轉。
我記得我爬去浴室的途中,腿軟撐不住整個人直接倒下。
地板冰得像水泥,我不知道自己在那裡躺了多久。
再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被抱回床上。
全身濕透,被毛毯包著,臉像被揍過一樣痛,頭痛欲裂。
Elias 坐在床邊,沒有滑手機,也沒有打瞌睡,就只是坐著。
看著我,等我醒,像是他已經坐了好幾個小時。
他腿上放著一條毛巾,旁邊還有一杯水。
他發現我睜開眼,就往前傾了點。
他沒碰我,也沒有微笑。
「妳沒事了,」他說,語氣不輕柔,也不高亢。
只是穩穩的,像在提醒我,就像他知道我自己已經忘記了這件事。
他整晚都沒離開。
我每次睜眼,他都還在。
有時候看書,有時候只是發呆,有時候打電話給醫生,但人一直在。
我出汗的時候他會換乾毛巾,會把冰毛巾放在我額頭上,我喉嚨燒得難受的時候,他會扶我坐起來讓我喝水。
他甚至會餵我吃東西,安靜、自然,就好像這是一件日常小事。
然後十分鐘後我全部吐出來了。
他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嘆了口氣,把一切清乾淨,幫我換了件乾的衣服,一句責備都沒有。
他從來沒有讓我覺得自己很髒、很糟糕。
我記得我那時心裡想:
如果他離開這個房間,就算只是一分鐘,我可能就真的會死。
但他沒有離開, 一次都沒有。
—
那天晚上,我心裡某個東西裂開了。
不是那種轟然碎裂,而是一個很小、很靜的破口。
它沒有馬上讓我變好,也沒有讓我原地痊癒。
但我想,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想要變好。
不是因為我欠誰,不是因為「康復」是某種目標。
只是因為,有人願意在我最糟的時候陪著我。
而我想為了這種人,試著好起來。
隔天早上我醒來,他還坐在同一張椅子上。
一樣的毛巾、一樣的姿勢、一樣的眼神。
但當他看到我自己坐起來的時候,他終於吐出一口氣,然後笑了。
一點點,但是發自內心如釋重負地笑。
我沒有回笑,我那時候還不太會笑。
但我記得那一刻,我記得我心裡想,
這個人不應該出現在我的人生裡。
他太溫柔,太有耐心,太克制,但他就在這裡。
我想,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真正覺得「安全」。

Chapter 12:鹽與沙 — Liana
她的裙擺在海風中飛揚,那一刻她看起來就像個天使。我的天使。— Elias
當他們抵達海邊時,太陽已經開始下山了。
溫度剛剛好,不會太熱,光線正好,把海面照得閃閃發亮。
平日的傍晚,遊客不多。
Elias 把車停好,走下車,站著等。
Liana 一開始沒動,只是坐在那裡看著海浪。
這畫面他見過,但是另一個版本。
四年前,他也曾帶她來這裡。
一模一樣的海灘,一模一樣的細沙。
那次,她沒下車,甚至沒解開安全帶,只是蜷縮在座位上,
像是只要離開那個位置,她整個人就會崩潰。
他那時沒逼她,什麼都沒問。
只是下車、幫她打開車門,在一旁靜靜站著。
他記得那時她的臉色有多慘白,她緊緊抓著安全帶,
十幾分鐘後才小聲說了句:「我不喜歡水。」
但現在他知道,那不是真的。
她只是那時太害怕,對於一切都感到害怕。
—
今天不一樣了。
今天,她在他開口之前就先下了車。
沒有泳衣,沒有毛巾。
只有涼鞋、一件長裙跟帽子。
一切都很安全,都包得緊緊的。
她沒打算下水,他也沒指望她會。
但她願意走出來,跟在他身旁,那就夠了。
沙子在他們腳下慢慢滑動。
他們沒說什麼,也不需要說。
Liana 踢著浪打上來的泡沫,不讓海水碰到鞋。
她一邊走一邊盯著沙灘,像是在尋寶一樣。
Elias 落她半步,總是剛好那麼近,卻又不會靠得太近。
她彎腰撿起一塊海玻璃,舉到陽光下「是綠色的」她說。
她的聲音有時還是會讓他怔住,因為她願意開口,願意讓他知道她腦袋裡在想什麼。
他點點頭,「那表示它原本是啤酒瓶。」
她困惑地看著他。
「綠色玻璃,大多來自啤酒瓶,」他補充。
她轉動手裡的玻璃。
他輕輕接過來:「小心別割到手。」
幾分鐘後,她又撿到一個貝殼。
不算完整,但可以剛好把指尖放進去的那種大小。
「我以前會收集這些,」她說。
他看了她一眼。
「我小時候有一個玻璃罐,專門裝這些貝殼。」
「後來呢?」他問。
她聳聳肩,「不見了。」
她沒多說,他也沒多問。
他們繼續往前走。
某個瞬間,她伸出手。
不是突然,也不是刻意。
她的手輕輕碰到他的手臂,然後……就沒離開。
她的手環住他的手肘彎處。
他沒有停下腳步,也沒看她。
但他注意到了,他什麼都注意到了。
她的步伐變慢了,但不是猶豫,而是安定。
就像握著他的手臂,能讓她走得更穩。
他們找到一根漂流木,在主步道邊坐下。
海浪不遠不近地拍打著岸邊,剛好足以隔絕外面的世界。
Elias 手肘撐在膝上。
Liana 抱著膝蓋坐在他旁邊,安靜不語。
風把她的髮絲吹到臉上。
他從外套口袋拿出一條髮圈遞給她。
她一愣,然後默默接過,綁起頭髮。
他們之間的安靜,不再是沈重的那種,而是像習慣、像信任、像家的那種沉穩。
她慢慢地靠過來,肩膀靠在他的上臂上。
沒有什麼戲劇化的動作,但她就那樣待著,沒離開。
他的心跳重重一下,然後歸於平穩。
「你以前更壯,」她說。
他轉頭看她,「什麼?」
她點點他的手臂,「以前看起來比較……巨大。」
他嗤笑了一聲,「謝了喔。」
「我是說——你還是壯啦,但現在比較不嚇人了。」
Elias 揚了揚眉,「所以妳是說,我老了?」
她瞥他一眼,「我是說,也許我沒那麼怕你了。」
這句話的分量比他預期的重很多,他沒有回應。
因為他知道,她可能還沒發現,這句話的重量。
他們又一起靜靜坐了一會。
直到她開口「你覺得人有可能克服恐懼嗎?」
他看著她,「要看恐懼什麼。」
她想了想,然後搖搖頭,「我不知道。」
但他知道她知道,她腦中有很具體的畫面,也許不只一個。
他沒有逼她,也沒有填補沈默。
他只是讓她靠著,讓她待在那裡。
然後,她把手滑進他掌心。
手指輕輕握著,不用力,卻很篤定。
他沒有阻止,沒有說話。
他只是,讓她握著。

Chapter 13:沙發,晚上十點 — Elias
我想把她緊緊抱進懷裡,但我不能。— Elias
對 Liana 來說,現在已經算晚了。
他們一起吃了晚餐,很簡單的晚餐,冷凍千層麵、袋裝沙拉、還有差點烤焦的大蒜吐司。
她什麼都沒說,沒有抱怨。
吃完飯後,她不像平常一樣回房間,而是留在客廳。
「你想……看點什麼嗎?」她問,語氣很輕,像是在裝作沒什麼,像是這很正常。
Elias 眨了一下眼「現在?」
她聳肩「你很累的話就算了。」
他不累,他從來就不累。
客廳的燈沒開,只有電視投射出來的柔光把房間填滿。
螢幕上播著的老電影是《鐵達尼號》。
他坐在沙發的左邊,她坐右邊,手抱著雙腳、下巴靠在膝蓋上。
沙發不大,因為這是他一個人住的家。
他們共用一條毛毯,那是一條舊毛毯,很大,但很軟。
三十分鐘後,她開始打瞌睡。
他注意到了,但他沒有叫她去睡覺。
她願意試著做些新的事,哪怕只是看部電影,對她來說都是好的。
後來,她真的睡著了,她的頭靠上他的肩膀。
Elias 一動也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暫停了一秒。
他不想吵醒她。
她能睡得這麼熟,是很難得的事,甚至是寶貴的。
她身體是暖的,因為她靠在他身上。
他眼睛看著電視,沒有低頭。
她只是累了、只是覺得毯子很舒服,只是覺得這裡很安全。
那不是一直以來他最想給她的嗎?安全感?
但他感覺胸口緊了一下。
因為這一次不是她的問題,是他的。
他注意到自己的脈搏,在她髮絲掃過脖頸時亂了拍子。
他發現自己其實很想……往她那邊在靠近一點。
他沒有。
他沒動。
但他想。
而這個「想」,比什麼都可怕。
她的呼吸輕輕地落在他的皮膚上。
緩慢、平穩、帶著信任。
他感覺到那份信任的重量,壓在自己肩上。
他終於低頭看她,真正地、仔細地看了一眼。
她看起來很平靜,睫毛的陰影印在臉頰上,呼吸輕柔。
他當初給她穿的那件T-shirt掛在她肩上,露出她鎖骨與頸部的肌膚。
他立刻轉開視線。
那件衣服是他五年前給她的。
她從沒跟他要過新的,就這樣一直穿,像是睡衣一樣。
他其實喜歡她穿他的衣服。
太喜歡了。
她在睡夢中喃喃說了句什麼。
他沒聽清楚,也不重要。
她的手指輕輕掃過他的手臂,一個完全無意識的動作,卻讓他的肌肉一緊。
她在睡覺,只是睡覺。
他稍微挪了挪姿勢,讓她的頭靠得更穩一點,然後把自己的頭也靠上沙發背。
電影繼續播放,但他沒真正看進去。
眼睛對著螢幕,心思早已飄遠。
他剛滿三十歲,就在三個禮拜前。
他沒說,也沒慶祝。
她也沒問。
可能她根本不知道。
他不介意。
但事實是,這五年來,他整個人生都默默圍繞著她打轉。
安靜地、完全地,自願的。
他從來沒有家人。
他的隊友就是他的家人。
那種你會把命交給對方的人,即使私下不常聯絡。
他們都知道他的狀況。
所以現在,也沒人再找他出門了。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談戀愛了。
只有幾段露水姻緣,都是短暫肉體關係,各取所需,沒有持久的關係,沒有真的愛情。
他其實也沒什麼好怨的。
他從不會怨。
但最近他開始疑惑,他們這段不知道算是什麼的關係會走到哪裡。
她又小聲呢喃了一句,還是沒醒。
她微微轉了個身,臉頰在他肩上蹭了一下。
他的手臂一抖,反射性想抱住她,但他忍住了。
只是差一點。
她正在長大,正在康復,已經離當年倉庫裡那個只剩靈魂碎片的她很遠了。
而他還是那個人,還是住在同一個房子裡,還是煮一樣的早餐,
還是看著走廊,怕有什麼東西會傷到她。
他到底在做什麼?
他正在變成什麼?
他低頭看她。
她的嘴唇在睡夢中微微張開,一隻手輕輕放在自己大腿上。
她看起來……很安全。
因為他在。
但,這樣夠嗎?
這對她來說夠嗎?
對他呢?
電影播完了,字幕滾完了,螢幕變暗了。
他沒有動。
她還在睡。
也許她還會再睡一會兒,也許他還能再假裝一下。
假裝這樣就好,假裝這樣沒有越線,假裝自己沒想要更多。
但在那一片黑暗中,她靠著他,而他那懸在兩者之間的手,
就在「自制」與「慾望」之間搖擺。
他心裡想著「接下來,我該怎麼辦?」
黑暗沒有答案,只有她的呼吸,輕、穩、信任。
還有那個他不敢說出口的問題:我會不會這一生,都只能為她而活?
我想要她過得很好,真的很好。
就算那意味著,未來我只能遠遠看著她在別人的懷裡。
對吧?

Chapter 14:她不屬於我
我當然希望她是我的,但她不該是。— Elias
警局今天看起來特別明亮。
有人掛了幾顆便宜的金色氣球,摺疊桌上擺滿了各種點心、快融化的蛋糕,以及一鍋常溫的水果酒。
退休派對一向都是這樣,尷尬、不太走心、但又有點溫馨的感覺。
Elias 靠在牆邊,一手拿著紙杯喝劣質咖啡,一邊看著 Liana。
她站在房間另一端,聽 Luca 模仿他們以前的隊長講話來逗她笑。
Luca幾乎成功了,她的嘴角抖了一下,似笑非笑的。
她很緊張,但沒有恐慌,這樣就算是進步。
他們沒有帶她去過太多地方,但她熟悉這裡。
那件事剛發生以後,世界對她來說很可怕,陌生人太吵、外界目光太銳利的時候,這裡是她的安全區。
她是被警察救下來的,所以在她心裡,警察=好人,Elias 想。
而這裡的人也尊重她的界線。
他們都知道她的故事, Elias 允許他們知道的那個部分。
所以當局長的助理邀請他來參加今晚的退休派對,他猶豫了一下,
結果反而是她先開口說「我想去。」
他有點驚訝,但他沒問太多。
現在她拿著一盤蛋糕,站在一群人中間,聽著他們聊天,就像她真的屬於這個地方一樣。
她沒有說太多話,她一向話少,但她正在努力,那就夠了。
「欸,Wolfe。」
Elias 轉頭。
一個二十多歲的新隊員,應該是C組的人,拿著汽水走過來,
一副初生之犢不畏虎、吊兒郎當的樣子。
Elias 朝他點了點頭。
對方瞄了一眼 Liana,又看回來「她是你女朋友嗎?」他笑著問,「她超正的耶。」
Elias 頓了一秒。
不是因為這問題,而是因為自己下意識的回答:「不是。」
太快、太直接、太像是急著撇清什麼。
年輕人愣住,「喔,抱歉,我只是以為…」
「我們不是……不是那樣的關係。」Elias 語氣緊繃,像被拉到極限的橡皮筋一樣。
然後,他意識到問題來了。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那他們到底是什麼?
他討厭這問題總是在心裡盤旋,也討厭自己沒有答案。
她不是他的女朋友,也不是家人,甚至不是那種會一起喝啤酒、傳迷因的朋友。
她是——
Liana 就在那時轉頭看向他。
她聽到了,當然聽到了,他說得那麼大聲,他們距離又不遠。
她什麼都沒說,但她的臉色變了。
是難過? 也許吧。
她低頭看著手裡的蛋糕,好像蛋糕突然變得像石頭一樣重。
Elias 胸口一緊。
那個C組的人點點頭:「不管怎樣,你都很幸運啦。」
然後就消失在人群中。
Liana 朝他走了那短短幾步,沒有看他,也沒有問剛剛發生什麼事。
她根本不用問。
「妳還好嗎?」Elias 問,喉嚨乾得要命。
她點了點頭,太快了。
眼睛緊盯著手裡的塑膠叉子,手指用力到泛白的程度,
像是在確保自己還在這裡,或是不會哭出來。
她剛剛在聽到「女朋友」那三個字時笑了一下,他看到了。
那一秒,她眼裡閃過的光,讓他差點不敢呼吸,但那光一眨眼就消失了。
Liana 並不清楚自己現在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她甚至不知道「女朋友」對她而言到底代表什麼。
她只知道那感覺很好,被看見的感覺,被當作某個「重要的人」的感覺。
然後,那聲快速又絕對的「不是」。
她知道他說得沒錯。
他們什麼都不是。
她懂,但胸口為什麼這麼悶?
他們又多待了半小時,向隊長道賀、閒聊、拿了最後一罐汽水。
然後 Elias 看著她說:「想回家了嗎?」
她點點頭,回程沒說幾句話,他也沒問。
一如往常。
那天深夜,Elias 一個人坐在廚房,看著已經冷掉的咖啡。
他想著她剛剛的表情,不是受傷、不是生氣,只是……失望。
而她自己可能也搞不清楚為什麼。
但他知道。
他想著自己當時的回答,快速、堅決,像是在迴避什麼,勝過解釋什麼。
但他該怎麼解釋她的存在?
對別人?對他自己?
她不再是個孩子,不是一個檔案,不是一個任務。
那她是什麼?
而他又是什麼?
一個把她養大的人?
一個從沒碰她,卻總是太靠近的人?
他抹了抹臉,心想這樣下去很危險。
不是因為她做錯了什麼,而是因為她開始真的在過生活了。
開始清醒,開始想要東西,那些正常的、合理的東西。
如果她是個普通的20歲女孩,在這裡早就交過三個甚至更多男朋友了吧。
男朋友,這個詞讓他下顎繃緊、嘴裡泛苦。
不是因為不能發生,而是因為那個人不該是他。
她不該是他的。
走廊那頭傳來腳步聲。
她的聲音很輕「謝謝你今天帶我去。」
他稍微轉過身。
她還是穿著他當年給的那件舊T恤,像往常一樣。
頭髮放下來,眼神讓人看不透。
「妳今天很勇敢,做得很好。」他說。
她點點頭,沒有靠近、沒有多話,但她望著他,沉默了一會兒。
那個眼神裡,好像有什麼閃動著,是渴望嗎?還是疑問?
這不該發生,他想。
他張嘴想說什麼,卻又閉上,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搖搖頭「晚安。」, 然後轉身,走回走廊那頭。
他盯著那條空空的走廊很久。
她不是他的,也許永遠都不會是,也不該是。但那種窒息感……
那份罪惡感……
還有那個他怎麼都擺脫不了的恐懼,也許他早就走不出這段不知道算什麼的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