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靜止
她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女孩。——Elias
她沒吃午餐，也沒說話。
Elias 看著她走過客廳，拖著沉重的四肢，每走一步都像是要用盡力氣。
她直接走進自己的房間，關門的聲音清脆俐落。
他沒有跟上去，沒有敲門。
他只是站在廚房裡，一時間手腳都不知道要放哪裡，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腦子裡的那些論七八糟的想法。
他還是替她準備了一份餐點。
簡單的：吐司、蘋果片、一顆去掉蛋黃的水煮蛋，旁邊放了一杯豆漿。
然後，他寫了一張便條紙：
「妳做得很好。 我為妳感到驕傲。」
寫完的當下他就覺得自己有點蠢。
太超過了嗎？
太矯情了嗎？
現在說這個是不是太早了？
他小心地把便條紙放在盤子旁邊，退後一步，彷彿剛才放下的是炸彈。
家裡又安靜了下來，但不是那種舒服的寧靜，而是令人窒息的無聲。
他看了看手機，處理了一些文書工作，然後開始打掃那個已經乾淨到不行的廚房。
但他一直都在注意她房間傳來的動靜。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聽見了什麼。
不是哭聲，不是叫喊，只是……不穩的呼吸聲，好像肺快碎了的那種。
他沒有動，沒有靠近門邊。
如果她真的在哭，那表示她需要哭一下。
他想起今天早上，她抓住他衣服的樣子，像那是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東西。
她當時沒有哭，也沒有崩潰，
雖然他一度以為她會。
但現在……現在她安全了。
沒有感覺會把人吞噬的車陣、沒有感覺會淹沒她的人潮。
而人總是在感到安全的時候，才願意真正讓自己崩潰，不是嗎？
他在健身房的時候，聽見她房門打開的聲音。
他沒有出去查看，他猜她需要一點空間。
傍晚當他走過餐桌，發現食物沒了。
盤子空了。
豆漿喝掉一半。
便條紙不見了。
沒有回條，什麼也沒有。
但東西被吃完了。
這就夠了。
他經過她房門，門是關著的，裡面沒聲音。
跟他原本預期的一樣。
那天晚上，他睡前查看家裡的時候走過玄關。
屋子裡很暗，很靜。
他差點沒注意到那些鞋子。
她那雙舊鞋，依舊被半踢進玄關的長椅底下，破破爛爛的。
但它旁邊放著新鞋，安靜地、整齊地擺在一旁。
沒有特別擦亮，沒有刻意展示，就只是被放在那裡。
像是某個人走到那裡停下了腳步，不是為了欣賞，也不是為了慶祝，只是單純地，想記得什麼。
他站在那裡，看著那雙鞋。
她本來可以把它們踢開，也可以塞進角落當作不存在，但她沒有。
她把鞋脫下來，即使累得要命，還是把它們整整齊齊地排回門邊。
不是戰利品，只是一個證明。
她出去了，她回來了，她還在。
Elias 多看了一眼，然後關掉走廊的燈。
終於讓自己回房睡覺。
Chapter 6：五年後
他是一個負責任很重的人，但有時候，我真希望他不是。——Liana
我已經很多年沒被自己的尖叫聲嚇醒了。
但今晚，那種恐懼又回來了，像是潛伏在黑暗已久的怪物，等著我放鬆警戒的那刻。
我在一個再熟悉不過的房間裡醒來。
Elias 的家、我的房間、我的家。
我已經是大人了，早就不是那個什麼都做不了的小女孩。
但我心底有一部分……好像還是那個傷痕累累的十五歲女孩，可能永遠都是。
我還是抓著同一條毯子，以為這樣就能把我跟世界隔開，把所有痛苦擋在外面。
Elias 毫無意外地在幾秒內就出現在我門口，就像之前的每一次。
「還好嗎？」他問，聲音低沉冷靜，帶著淡淡的憂心。
我點點頭，還在試著平復呼吸。
他慢慢走到我床邊，然後朝我伸出手。
我馬上握住了他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
他的手溫暖、結實、乾燥、穩定，把我拉回現實，讓我冷靜下來。
我忽然想到，Elias 從來不會主動碰我。
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這個想法，但我看著他的手，腦中自動浮現了這句話。
他坐在床邊，跟我維持一個手臂的距離。
「我們的小公主，明天就滿二十歲了，對吧？在妳的國家，這算是大人了？」
我又點點頭。
明天是我的生日。
「有什麼想做的事嗎？」他問。
我猶豫了。
說實話，我不知道。
我從來沒有過生日願望，也沒有人幫我過生日。
直到住進 Elias 家之前，生日對我來說根本不存在。
我看著他。
突然覺得，只要有他在就夠了。
我不需要蛋糕、不需要蠟燭，只要他。
「我不知道，」我說。
他歪了歪頭，看起來像在想什麼。
「那……騎馬怎麼樣？」
我眨了眨眼。
他微微笑了笑。
「我明天放假，可以帶妳去。我記得妳說過喜歡馬。」
喜歡根本不足以形容我對馬的喜愛。
以前那段時間，我幾乎沒辦法睡覺。
心理諮商有點幫助，藥物幫助更是微乎其微。
但馬術治療救了我的命。
不知道為什麼，那些強大卻沉穩又溫柔的生物讓我能夠呼吸、能夠思考、能夠感覺。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愛上了馬。
只是在我可以睡覺以後我就沒再去了。
馬術治療很貴，而且太遠每次都要開車很久，
我不想讓 Elias 為我再付出更多，這不是他該做的。
我知道自己是他從來沒要求過、卻仍舊承擔著的責任。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所以當他說要帶我去的那一刻，我心裡好像聖誕樹點燈一樣。
我用閃閃發光的眼神看著他，「真的嗎？」我問。
「我想去。」
他又笑了，「那我們就去。」
我點頭，假裝鎮定，雖然我的表情大概已經出賣我了。
總之我內心已經興奮到不行。
他站起來。
「去睡吧，小壽星。我們明天要去騎馬囉。」
然後他輕輕地關上門，離開。
我重新躺下，看著天花板。
他偶爾還是會叫我「小公主」。
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這個綽號對我來說代表什麼。
但我知道的是，明天是我二十歲生日。
而我只想和他一起過。
Chapter 7：馬場 (Liana)
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總是在我身上……但我想感覺他真實的觸碰。——Liana
空氣裡有青草、皮革和陽光的味道。
我已經好久沒接近馬了，但這股氣味實在太熟悉，熟悉的令人安心，就像是身體記得該怎麼呼吸一樣，讓我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這匹馬叫 Starling」Elias 一邊輕拍那匹高大的栗色馬，一邊說「牠很穩定，聽得懂基本指令。妳可以嗎？」
我點點頭。
「嗯，牠讓我想起以前馬術治療時的那匹馬。」
Elias 淡淡笑了一下。「我想也是。」
我走近一點，Starling 動了動耳朵。
我輕輕把手放在牠的脖子上。
溫熱、結實、有生命的感覺傳到我的掌心。
我用指尖順著牠短短的鬃毛滑過，就像肌肉記憶一樣自然。
「妳還是記得的，」Elias 說。
我沒忍住笑了一下，「只要牠肯配合就好。」
他輕笑了一聲。「這種騎法我喜歡，不容易被摔下來。」
我轉頭看他，「你以前騎過嗎？」
「幾次而已。別期待我有多厲害，我現在老了。」
我知道他快要30了。
說真的，看不太出來。
他比我大十歲，但說實在30歲離老還很遠。
以前他隊上的人 Luca 還笑說我應該叫他「叔叔」。
但他給人的感覺並不老。
他站得筆直、動作冷靜，隨時在觀察四周，緊貼著布料的結實肌肉讓人毫不懷疑他能徒手放倒五個男人。
我抬頭看馬鞍，比我記憶中的高很多。
可能是我長得矮，也可能是太久沒騎了。
我猶豫了一下。
Elias 注意到了，「要幫妳嗎？」
「……好，謝謝。」
他走近，手繞到我腰側。
只是扶住、只是引導，但他手指停在我髖骨那一瞬間，像是有電流從我全身竄過。
我倒抽一口氣，皮膚發麻。
這是什麼反應？
然後他輕鬆地把我抱上去，好像我只是一袋米。
我坐在馬鞍上，心跳卻完全不是因為馬而加速。
他幫我調整腳蹬、確認韁繩，然後抬頭看我。
「可以嗎？」
「可以」我飛快回答，聽起來有點不自然。
他點點頭，牽著 Starling 慢慢往前走。
我們一前一後、很慢地沿著林間小徑前進。
Elias 握著牽繩，我沒怎麼控制 Starling，只讓牠跟著他走。
樹葉在頭上微微晃動，陽光透過葉縫灑下來，像不屬於我人生的某段回憶。
安靜、溫柔，像是別人的人生。
「妳今天很安靜，」他說。
「我喜歡這裡，」我回答。「這裡……很好。」
他點點頭，「就知道妳會喜歡。」
我看著他，「謝謝你帶我來。」
他回頭看我，嘴角微微上揚，「不客氣，我的小公主。」
我們繼續前進，Starling 的蹄聲踩在泥地與落葉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走到一半，他停下來幫我調整馬鞍的扣帶。
我沒想太多就往前傾跟著看，結果我們的臉距離近得只剩幾公分。
太近了。
我低頭，他剛好抬頭。
我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落在我臉上。
如果我再往前一點點，可能就會碰到他了。
我屏住呼吸。
然後他後退了。
表情冷靜，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沒事，扣帶沒鬆。」
他什麼也沒多說，沒微笑、沒開玩笑，只是繼續牽馬往前走。
我心裡有點失落，不知道為什麼。
我坐回馬鞍，突然覺得自己很蠢。
是不是我自己想太多？
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麼，但我知道，我不想要他後退。
他突然瞥了我一眼，眼神略微一緊。
像是從我臉上看見了什麼我不想被他看見的東西。
「要不要試著小跑一下？」他朝前方點了點。
「讓牠跑一點點？」
我眨了眨眼，「跑？」
「比較像快走啦，Starling 很穩，不會暴衝。」
我猶豫了一下，我從來沒有騎快過。
以前馬術治療時，一切都要慢、要穩、要安全。
但聽起來其實……蠻好玩的，我有點想試試看。
「好啊，」我試圖不要讓語氣聽起來太興奮，但我想我的眼神應該早就出賣我了。
Elias 露出一個幾乎可以說是狡黠的微笑，然後他俐落地一個動作翻身上馬，直接坐到我身後。
我整個嚇到，「你、怎麼、哎？」
「放輕鬆，」他說，「我來控制方向，妳抓緊就好。」
我還沒來得及阻止他，Starling 就開始跑了。
整個節奏變了，我周遭的景色因為加速變得有一點模糊。
我雙手緊緊抓著馬鞍前端，沒忍住笑了出來。
風拂過我的臉頰。
我的心跳很快，但不是因為害怕，可能是緊張或是刺激，像自由一樣的感覺。
那幾秒，我忘了所有的事。
忘了沈默、忘了難過，也忘了他剛才退開的那一步。
只感覺到陽光的暖、身下馬跑的節奏、還有他在我身後那股穩定的呼吸與溫度。
很近，但不讓人窒息。
這是自從那天他把我從那可怕的地方救出來之後，我們最靠近的一次。
我喜歡他這樣環著我。
讓我覺得很溫暖、很安全。
他的身體隨著馬的節奏輕輕貼著我，那感覺……讓我著迷。
我們繞回馬場時，我已經把他走路時肩膀怎麼擺動、袖子會多久拉一次，甚至他怎麼觀察四周的樣子全都記下來了。
我下馬時他扶了我一下，動作小心得不得了，生怕碰到我會嚇到我的樣子。
我以前沒發現，他其實一直很克制。
但今天我感覺到了，那種手指快要碰到、卻又收回的壓抑。
我想讓他多碰我一下，我想讓他多扶我一秒，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只知道我不想他再退開。
他還是後退了，給我太多的空間。
「你騎得很不錯」他說。「嗯，」我對他笑了笑，至少我希望那看起來是笑。「謝謝你帶我來。」
Chapter 8：馬場 (Elias)
為了守護她的笑容，我絕不越界。——Elias
我們離家大概二十分鐘時，我的手機震動了。
我把車停到路邊，看了一眼。
Luca：
老頭怎麼這麼早在開車？
週六七點欸？
我：
帶我家小公主去過生日
Luca：
喔喔喔～這樣說就通了
她現在也不太「小」了吧？
我：
她今天滿二十歲了。
過了幾秒，他回：
Luca：
……那我可以試著追她了嗎？
我沒馬上回，本來不想理他，但最後還是回了。
我：
你想死？
Luca：
😂😂 我開玩笑的啦老大
……大概
我把手機丟進置杯架，螢幕朝下，沒再理他。
Luca 一向口無遮攔，這不是什麼大事。
但光是想像…光是想像她在別人懷裡這件事，就讓我嘴裡泛起一股苦味。
這不是嫉妒，是別的什麼東西。
一個我不知道也不想搞清楚的感覺。
我猜，那叫保護過度。
馬場聞起來是乾草、皮革和晨霧的味道。
我們一下車，她整個人就亮了起來。
不是那種會大叫的開心，只是肩膀放鬆、目光柔和，她的眼睛裡有光，像是身體終於想起怎麼深呼吸。
我把她介紹給 Starling，一匹我預約好的溫馴馬兒。
她像以前做過無數次一樣，把手放到牠的脖子上。
我知道她以前做馬術治療時就是這樣。
馬沒有閃躲，甚至靠近了她。
我說她「還是記得的」。
她笑了。發自內心的、沒經過思考的自然微笑。
那一刻我好像被什麼擊中了一樣，有一瞬間的失神，但是她沒有發現。
她上馬前猶豫了一下，我問她要不要幫忙。
她點頭。
我走近，手搭在她腰間，輕得不能再輕。
她的腰就在那裡，纖細得好像我一用力就會被折斷。
她是長大了沒錯，但對我來說，還是太小了。
然後，在我碰到她的那瞬間，她的體溫像是微電流一樣透過我的手指傳到我的心臟，我的心跳亂了一拍。
她坐好之後，我立刻把手收回。
不行、不可以，想都別想。
現在不行，以後也不行，永遠都不行。
我找到她時，她還是個孩子。
她現在還是個孩子。
就算她的身體長大了，變成一個女人…那也不是我該注意的事。
她騎在 Starling 上，看起來自在極了。
像是她本來就屬於這裡，而不是跟我這種像熊一樣的大男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我牽著馬走在她前面，讓她專心享受這段路。
她很安靜，像平常一樣，但那不是封閉的死寂，而是一種鮮活的靜，有生命力的那種。
我跟她聊了幾句天氣，她說謝謝我帶她來。
然後，她又笑了，不是只有嘴角牽動，是連眼睛都在笑的那種。
她說：「謝謝你帶我來。」
我本來想回她「你想的話，我隨時都可以帶你來」，但最後我還是開玩笑似的說了：
「不客氣，我的小公主。」
她沒抗拒這個稱呼，從來沒有過。
但這次，這三個字從我嘴裡說出來，感覺不太一樣了。
太柔軟、太順口。
我趕快轉開視線，不讓自己多想。
有一段路我停下來幫她調整腳蹬。
她低頭一起看。
太近了。
我們的臉，近到只剩幾公分。
我抬頭，她剛好低頭。
我們四目相接。
她的深棕色眼睛印著陽光，裝著某種我根本不敢去探究的情愫。
我立刻後退。
「沒事，扣帶沒鬆。」我說，語氣平淡到幾乎冷漠的程度。
她眨了下眼，臉垮了一點點。
我看見了，也感覺到了。
她失望了。
而我最討厭的就是讓她失望，更別提我就是讓她失望的罪魁禍首。
但我不能釋放任何錯誤訊息、不能讓她有所誤會、不能讓這條界線變得模糊。
只要走錯一步，我們之間的一切就會分崩離析。
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我做了我最擅長的事。
我丟出新的東西去吸引她。
「要不要試試看小跑步？」我問她，「讓牠走快一點？」
她立刻抬頭，整個人亮了起來。
「真的嗎？」她問。聲音比剛才輕快。
「真的，」我笑著說，「Starling 不會暴衝，我會控制他。」
她點點頭，眼神發亮。
天啊，她上一次這麼開心，是什麼時候？
我一個動作翻身上馬，坐在她身後。
她整個嚇了一跳，「你、你怎麼——？」
「放輕鬆，」我說，「我來控制，妳只要抓緊就好。」
她真的抓緊了，然後我們開始跑。
馬只是輕輕小跑，但那個節奏，彷彿也把我們一起帶了起來。
她笑了。
那是她真正的笑聲，我從來沒聽過。
風掠過她的臉，她仰起頭，髮絲掃過我的手臂。
她完全忘了我在後面。
這樣最好，這才是我想要的樣子。
我想給她這世界從沒給過她的東西，安全感、空間，還有一個真正能好起來的機會。
就算那代表我得一直保持距離，就算那代表我得永遠站在這條線的另一邊。
我們在中午前結束騎馬。
我幫她下馬時，還是一樣小心、克制，不碰超過必要的範圍。
但那種溫度、那種短暫的電流，又來了。
我還是忽略了，假裝我什麼都沒感覺到。
回程的路上，她話變多了點。
雖然還是不多，但夠了。
我能看出她很開心，整個人輕鬆了不少，幾乎就像一個普通的二十歲女孩。
然後她在車上睡著了。
騎馬讓她額前的髮絲有點濕，她靠著窗戶，睡得很安靜。
陽光灑在她身上，好像鍍了一層淡淡的光環，我幾乎能看到她白皙的皮膚上微微的細毛。
我開車的時候看了她好幾次，整個畫面說不出的恬靜美好。
她身上沒有以前那種壓抑感還有好像怎樣都無法撫去的淡淡悲傷。
這樣的她，是我無論如何都想守護的那個人。
不是五年前縮在倉庫角落的女孩，不是那個一聽見腳步聲就會發抖、無法入睡的小孩。
是這個會笑、會主動靠近，終於開始學著活下去的她。
我把目光移回前方，告訴自己——我不需要更多了。
她不會知道的。
她不會知道我到底有多努力守住那條界線，也不會知道總有一天，會有人跨過那條線。
但那不是我該想的事。
她現在是安全的。
這樣就夠了。
Chapter 9：汗水 — Liana
我被他吸引，就像飛蛾撲火。— Liana
Elias 家裡有一個健身房。
不是一台跑步機跟幾個啞鈴而已，是真的那種完整的健身空間。
包含各種健身器材、壺鈴、戰繩，還有一堆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東西。
我以前從沒注意過那個房間。
對我來說，健身房就只是在那裡而已。
像每天早上他用攪拌機的聲音，或走廊裡他古龍水殘留的味道。
但今天，我真的意識到健身房的存在。
因為今天，我看見他在用那些器材。
他躺在椅子上做推舉，他舉著那根我不知道名字的竿子，上面還掛著一堆用來增加重量的鐵片。
他的手臂穩定地上下移動，我可以看到他的肌肉明顯繃緊、隆起，甚至清楚地看到血管。
他全身都是汗，T-shirt 緊貼著他的背和肩膀，像快要被他的肌肉撐破了。
我覺得嘴巴有點乾。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是害怕，甚至也沒有尷尬。
我只是……好奇？
這是不是就是人家說的「猛男」？
我以前也在電視上、雜誌上看過不少帥哥，但他們都沒有讓我覺得口乾舌燥、心跳加速，更沒有人讓我忘了應該怎麼眨眼。
我坐在離他不遠的角落，假裝在滑手機，但我其實根本不知道手機上有什麼。
我只是在看他，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一直盯著他看。
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把視線移開，好像眼睛黏在他的肌肉上一樣？
他結束那一組動作後坐起身，拿毛巾擦了擦臉。
這時他才注意到我。
「妳在那裡幹嘛？」他邊喝水邊問。
我試著讓自己聽起來自然一點：「沒幹嘛。」
他挑了挑眉「妳坐在那裡二十分鐘了。」
我眨眨眼「喔，可能不小心發呆了吧。」
他笑了，「第一次看到妳發呆這麼久。」
我猶豫了一下，然後問：「你可以教我嗎？」
他停下喝水的動作「教妳什麼？」
我指了指那些重訓器材「那個。健身。」
他看著我，就像我突然說想去從軍一樣「妳想舉重？」
「我想運動，」我澄清。「你不是一直說，運動對我有好處？」
「是啊，」他慢慢地說，「但妳以前每次都轉移話題。」
「我現在沒有阿。」
他放下水瓶，還是看著我。「怎麼突然想運動？」
我張嘴想說話，但什麼都沒說又閉上嘴吧。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我只是想靠近你」聽起來太沒出息。
「我喜歡看你手臂動起來的樣子」也不是正經理由。
「我想讓你看我不是個脆弱的小東西」又太貼近真心，聽起來太脆弱了。
所以我只說：「我就想試試看。」
他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但我感覺到他眼神不一樣了。
不是溫柔，也不是懷疑，只是認真。
「妳確定？」
我點頭，「確定。」
他拿了一張瑜伽墊，鋪在我面前。
「好，那我們從最基本的開始。不用重量，先練基本動作。」
他開始教我深蹲。
雙手往前伸，雙腳與肩同寬。
我照做了，結果一蹲就開始搖晃。
我甚至還沒蹲到底，大腿就開始發抖。
Elias 輕笑了一聲，是那種你看見小狗跌倒時會發出的笑聲。
我知道他不是在嘲笑我，但聽起來還是很尷尬。
他說：「不錯，總是個開始。」
我們做了幾個伸展動作、弓箭步、還有他說叫「棒式」的東西。
我感覺全身都在燃燒、四肢都在發抖。
我臉紅不是因為運動讓我氣喘，是因為他靠得很近。
他一邊幫我調整姿勢，一邊提醒我保持呼吸。
有時候他的指尖會碰到我肩膀或背，我又感覺到那種微微的電流。
很奇怪的感覺，好像我希望他停留久一點，像是我的身體比腦子更早意識到他的存在。
十五分鐘後，我癱在瑜伽墊上。
Elias 蹲在我旁邊，遞了一瓶水給我。
「妳還好嗎？」
「我覺得我快死了，」我低聲說。
他笑了，「不是死，是流汗，差很多。」
我又看了他一眼。
他的下巴線條清晰，脖子上的汗水閃閃發光，T-shirt 在胸口那裡濕了一圈。
他的身體看起來像是為了戰鬥而生的堅硬，又矛盾的像是為了提供安全感般厚實溫暖。
我知道被他抱在懷裡是什麼感覺。
五年前那天，他懷抱著我的雙臂讓我覺得那是世界上唯一安全的地方，我相信這個身體強壯到足以抵擋所有傷害。
我以為過了這麼久我不應該記得，但是我記得。
「謝謝」我接過水說。
「為了我家小公主，什麼都可以。」
我們安靜地坐了一會兒。
我聽著我們兩個的呼吸聲，他的很平穩，我的很促亂。
我開口問他：「你真的覺得我可以變強嗎？」
他轉頭看我，「我知道妳可以。」
不是「也許」、不是「妳試試看」，只是簡單一句：「我知道」就像他早就替我決定好了。
那一刻，我真的想相信他。
我想變成一個更堅強的人、一個做得到的人，一個不需要等著別人來救的人。
